人們經常把行業內體量、規模或市場份額巨大的企業稱之為“大象”,玻璃行業曾經的民營企業老大——江蘇華爾潤集團有限公司(下稱“華爾潤”)無疑是行業里舉足輕重的一只。2015年10月20日,這只“大象”的突然停產清算,雖早有征兆,但仍然帶給市場巨大的震撼和無法忽視的余波。
有人說,華爾潤的破產拉開了玻璃行業整合的大幕,也有人說這將是玻璃行業去產能的階段性成果。毋庸置疑的是,華爾潤注定要在我國玻璃行業的發展史上留下無法抹去的重要一筆。無論是其發展壯大被時代賦予的特殊性、經營思路調整所具有的代表性,還是最終走向衰落折射出的行業共性問題,都值得全行業在當前化解過剩產能、轉型升級的重要節點,進行仔細梳理、思考和借鑒,也讓我們更加關注2016年玻璃市場走向。
同行眼中的“大象”
“華爾潤一直是我們學習的榜樣,是我們行業的老大哥。”提起當年的行業巨頭華爾潤,武漢長利玻璃有限責任公司期貨部王成斌這樣告訴記者。而這種印象,也正是很多同行對華爾潤的共同記憶。
據資料顯示,在1981年正式進入平板玻璃制造行業之前的十多年間,華爾潤主要靠“打零工”的方式加工生產刨床等產品,后更名沙州玻璃廠,于1997年正式采用現名稱。確立玻璃為主業后,伴隨著國家經濟體制改革的不斷深入和國民經濟持續快速發展,尤其是進入新世紀以來房地產行業發展的黃金年代,華爾潤通過產業結構升級和企業體制的戰略性調整,逐漸發展成為玻璃行業巨頭,其成本管理、質量控制、銷售模式等都被同行作為學習標桿爭相效仿。
“2000年的華爾潤,已經是全國玻璃界的龍頭企業,其浮法玻璃產品逆江而上能賣到湖北市場。”王成斌說。這種強勁的市場銷售能力,折射出的正是華爾潤通過規模化發展降低產品成本帶來的競爭優勢。
提到華爾潤當年的規模化發展,就有同行將其描述為“占盡天時地利”。一方面,國家經濟體制改革為民營企業的快速發展帶來了機遇;另一方面,在房地產快速發展的黃金年代,玻璃行業曾一度成為暴利行業,而其主要產能又集中在對玻璃產品需求量最大、需求結構多元化的長三角地區,其快速銷售產品的優越性不言而喻,市場規模隨之持續快速擴大。
“歷史上我國最大的兩個玻璃加工基地就是珠三角、長三角,這兩個地方要玻璃要得最多。貿易商只要能弄到貨,到了7、8月把倉庫放開,價格就是一通暴漲。”回想起當年浮法玻璃的市場銷售,武漢長利玻璃有限責任公司董事兼副總經理張山高如是說。
華爾潤也牢牢地抓住了這個行業需求膨脹的特殊時期,在巨大經濟效益的推動下加大了擴張的腳步,并將這一戰略基調延續到了后期。最終形成了一個浮法玻璃生產線達20條(張家港本部10條,廣東江門3條,山東巨野4條,河北遷安2條,遼寧大連1條,合計年生產能力約8760多萬重量箱),旗下9家子公司,業務范圍遍布玻璃深加工、硅質原料生產、鹽化工、油化工、煤化工、物流等多個領域,注冊資本達4.58億元的龐大玻璃巨頭企業。
2000年和2004年,華爾潤通過兩次企業轉制成為一個產權清晰、以玻璃生產為主業的股份制民營企業。截至倒掉之時,華爾潤總資產達90多億元,合計總負債約65億元,其中銀行貸款50.9億元(張家港市本部銀行貸款27.6億元),除對下屬子公司擔保6000萬元外,無其他對外擔保。
同行對于華爾潤快速發展的評價,一如其官網介紹所說:華爾潤集團在國家改革開放后的發展歷程就是我國玻璃工業快速發展的一個縮影。
盲目擴張不可取轉型升級是王道
一家如此累累碩果的巨頭企業何以一夕之間破產?
當記者問及造成“大象”倒掉的原因時,業內同行的回答或委婉或直接,但矛頭直指以下幾個方面:罔顧行業現實逆市建線;輕易涉足行業外其他領域;經營不善,負債過多致資金鏈最終斷裂。
“近年來華爾潤新建產能過多,最終狀況正是其盲目擴張帶來的后果。”河北正大玻璃有限公司期貨部經理莊自朝對記者表示。
莊自朝所說的“盲目擴張”,尤其體現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后。房地產行業需求萎縮帶來的全行業大面積虧損及以后一段相當長的時期,華爾潤未及時調整產能部署,依舊以產量求生存。據2008年2月新聞顯示,華爾潤當時計劃總投資27.6億元于山東巨野建設4條700t/d生產線、玻璃深加工中心和一個30萬噸煤焦油精煉基地,但是最終只建起了4條線。
2009年9月,國務院將平板玻璃列為6大產能過剩的行業之一;同時,平板玻璃由于高耗能、高污染的特點,被國家列為治理大氣污染的主要行業。即便如此,華爾潤的“擴張”戰略仍未止步。而這種盲目擴張,實際也是同時期很多未看清行情逆轉現實、未走上轉型升級道路企業的共同短視之處。
業內人士表示,在下游需求進一步萎縮、全行業產能進一步擴張帶來行業低利潤的現實前,華爾潤發展所依靠的中低端浮法玻璃產品單一、附加值不高、競爭力不強,越來越難以支撐起龐大的公司規模、員工數量帶來的包袱,使得企業在產品結構調整、轉型升級,甚至最基本的環保設備改造方面都步履維艱。
“其實一開始華爾潤玻璃口碑還是可以的,產品質量很高,和臺玻、南玻質量靠近。”一位曾經營華爾潤在江浙滬地區30%玻璃產品的貿易商告訴記者,“后來為了降低成本,華爾潤在行業內首先改用石油焦、煤焦油替代重油,但更換燃料后產品質量開始變得不穩定,非常脆,給玻璃鋼化帶來了很大困難,以至于有的加工商指定絕對不用華爾潤的平板玻璃。”漸漸地,華爾潤玻璃產品開始被業內冠以“中低端”形容詞。
更使華爾潤雪上加霜的,是企業制定的投資戰略屢遭失敗。
“純堿、石英砂包括物流領域的投資還算是有利潤的,因為華爾潤自身產品也要使用。”杉杉玻璃期貨負責人劉政告訴記者,“最致命的打擊,是華爾潤從2007年開始在一個石化項目上的連續投資,前后共投入了30億元,最終卻以失敗告終。”而這一失敗,也使得華爾潤另一個耗資2億元、研發數年的玻璃地板項目,僅在一次發布會后就草草收尾。
正因如此,“不要輕易涉足行業外的其他領域”也成了河北大光明實業集團有限公司玻璃期貨負責人武延民談到華爾潤事件時,向記者講出的第一個教訓。
除此之外,據劉政介紹,華爾潤還因旗下某項目平臺與其合作公司江蘇匯鴻國際集團產生糾紛而對簿公堂,此后又因無法按時歸還貸款被江蘇銀行告上法庭。
“2013年后銀行對玻璃行業抽貸動作頻繁。到了2015年,一下子20億元的銀行還款壓力頂在頭上,終于壓垮了不堪重負的華爾潤。”張山高說,“這一如當年的浙玻。現在來看,能活下來的企業都是比較少依靠銀行貸款的,所以還是要靠自己的實力。”
房地產市場的黃金十年,長利也取得了巨大的經濟效益,但其對產能擴張始終采取了克制態度。據王成斌介紹,在華爾潤等巨頭進行大幅產能擴張的時期,長利毅然謝絕了多家銀行的杠桿資金,放棄擴張產能規模,通過對歐美市場的考察分析選擇向高端Low-E節能玻璃轉型升級。同時,積極擁抱新經濟,申請成為鄭州商品交易所首批期貨交割廠庫,期貨市場套保等豐富的金融工具使得長利大大化解了市場的下行風險。
“盡管當前市場環境依然嚴峻,但長利面臨的壓力小了很多。”王成斌說,在華爾潤倒掉后,長利產品憑借優良的品質和低廉的水運成本優勢順江而下,迅速填補了巨頭空出的華東市場。得益于此,2015年末華中玻璃產品售價與7月份的低點相比反彈高200元/噸之巨,今日黃浦江邊碼頭幾乎每天都可看到發自湖北的玻璃船只靠港卸貨。
南北價差縮小貿易流向調整
華爾潤產能退出的影響下,其他區域對華東地區倒灌行動開始涌現。一番調整后,各區域格局和貿易流向重新穩定,而華中地區無疑是其中最大的受益者。
“以前華中的玻璃很難進入華東市場,華爾潤的體量太大了。”劉政告訴記者,但華爾潤破產剛有風聲,華中企業就積極打通渠道,現在華中玻璃經由長江水運迅速補上,在華東地區中低端產品市場占有率很大,而高端產品部分主要還是旗濱、南玻、臺玻等為主。
面對新騰出的市場空間,華中企業自然受益頗多。但在張山高看來,華中地區玻璃市場的希望不僅僅來源于此,更來源于正處于上升勢頭的中部經濟。
“從過去10年看,中部地區的經濟是在上升的,而沿海經濟是在下滑。”張山高說,10多年前房地產項目都集中在沿海地區、北上廣深等一線城市,而現在二三線城市都在搞房地產。“中部地區人口又多,小縣城里的二三十層樓也蓋得鋪天蓋地的。房產商就是要玻璃,這使我們的產品銷售有了很好的支撐。”
據他介紹,以前湖北只有兩三條線,大量玻璃不是往上海就是往廣東發;而現在增加到17條線,其中至少有六七條線銷在了湖北。“但這個也是不可持續的。”張山高不無擔心地表示。
“如同當年的廣東,在大量對外貿易支撐下,廣東大量玻璃深加工企業將各種內地很少生產的玻璃產品賣到了全世界,帶動了當地的玻璃原片生產和銷售。”張山高分析,“但在過去的5年,這個需求萎縮了,而且萎縮得非常厲害。”在他看來,這其中既有人民幣升值的原因,也有我國人工成本優勢逐漸消失,投資者轉投東南亞各國造成的影響。
廣東當地的浮法玻璃產能近幾年雖有所下降,但是福建旗濱10條線的產能主要集中銷往廣東,再加上當地玻璃巨頭信義剛上4條新線,大企業資金實力雄厚,短時間內產能不會再有退出。與此同時,廣東的玻璃需求卻在進一步下滑,受此影響,今年下半年開始長利發往廣東的原片也幾乎停擺。
“歷史上玻璃在南北方向上是流動的,沙河往我們這發,我們往廣東那發,現在是沙河也不往我們這發,我們也不往廣東發。”張山高笑說,玻璃南北價差縮小的現實下,價差不足以抵消運費,于是造成全國玻璃南北銷售半徑更小。
在弘業期貨分析師張永鴿看來,當前產能過剩的行業背景下,轉型升級的最為突出的榜樣來自華北地區。為完善其產業鏈布局和合理發展,沙河廠家將原片玻璃逐步延伸,大力發展深加工企業,擴大了平板玻璃的銷售范圍,同時也減輕了原片玻璃的銷售壓力,開發多樣化的玻璃產品對提升華北玻璃的價格起到有益作用。
在華北價格走高的作用下,原本華北玻璃對東北市場的大量流入也漸漸停止,轉變為東北玻璃沖擊京津冀地區;與此同時,在打通了銷售渠道后,東北玻璃通過船運進入到華東、華南甚至西南地區,消化了短時間內河北迎新集團和廣東信義集團為主的大型玻璃企業投產之下一度爆發的產能,使得東北地區于2015年下半年一改之前的價格走勢,開始上揚。
但是張山高對于東北市場未來的走勢并不看好。他認為,一方面從人口流動看東北應該呈下降趨勢,進而影響市場需求;另一方面,由于季節原因玻璃產品生產后要在庫房存放達四五個月之久,給企業經營帶來壓力。
“這也就是為什么遼寧、內蒙的玻璃廠很難搞下去。其實最好的方法就是沙河將產品運送過去。”張山高說。但是在東北產能減少的局面下,仍有不少企業前去投產建線,在他看來這種策略欠妥。
華爾潤事件未波及的當屬西南市場。
西南地區受水運困難、公路運輸成本較高影響,產品流入和流出都比較困難,形成了一個相對封閉的區域環境,逢政策利好時企業利潤頗豐。但從2014年6月開始,南玻、信義在西南地區逐漸上線點火,截至2015年4月,新增玻璃產能接近5000t/d,總產能達到15750t/d。產能的快速增加也引起了業內人士對于西南可成為“下一個東北”的爭議。
對于巨頭企業接連進入西南地區的行為,王成斌將其解讀為一種迫不得已的選擇。“過去可以選擇到這里來,也可以選擇不到這里來;但現在,自身消化不了,必須要到這里來。”王成斌說。然而無論如何,西南地區玻璃價格的持續下滑已經讓業界看到了西南市場的景氣度正在發生變化,外地企業的進入難度勢必越來越大。